夹竹桃
夹竹桃，在我走过的路中有三段相关的历程印象非常深刻。
那是孩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，中午她在幼儿园午膳午休，我终于有了一个多小时的自由时间，这怎么能用来睡午觉呢？午饭后我就拿上那台傻瓜数码相机，就近逛悠，刷遍邻近几个小区、公园，就为了满足自己对花草、光影、构图的无用之爱好。其中有一段时间，就拍了许多的夹竹桃花的照片。这些照片，并没有技术含量，当时看着挺美，现在再看，普通得不得了。但我舍不得全部删掉，留下一两张，看着照片，就似乎回到那个年代，追溯一个年轻妈妈忙里偷闲的美妙时光。
过了一两年，孩子大一点了，我开始在假期里带着孩子来往于汕梅两地，坐火车。铁路沿线，种着许多的夹竹桃，粉色、红色、白色、重瓣、单瓣都有，在车窗旁刷刷刷一晃而过。当列车在小站短暂停靠时，若此站台刚好栽种有夹竹桃，我就和孩子一起隔着窗户细细端详。后来，说起这一段奔波经历，我和孩子偶尔就会提到夹竹桃，这成了我和孩子共同的可意会之处。
如果说前面两段经历里的夹竹桃，更多的是承载着一种情愫和记忆，那么第三段经历里的夹竹桃，不仅多了一帧家庭情感影像，还要多了生物学上的认识和美感上的体验。
时间已经来到2022年，这一年，我和孩子的爸爸一起用一年的时光观察美丽异木棉，同时也留意了在美丽异木棉树丛旁边的一群夹竹桃。此时孩子已经上大学，热爱生物的她假期回家就跟我们一起去找虫影拍虫照，那一片夹竹桃丛是我们逗留时间比较多的地方。
观察美丽异木棉的一年，我如同解锁了许多与草木交流的密码，对应到夹竹桃的身上，我始才把原先只留意它的花和叶的目光，投射到更多细节之处。
夹竹桃的叶痕，薄而细长，如同它们的徽章，三枚一轮刻在褐色的枝条上；有一定成熟度的枝条上弯曲的纵裂痕，就似蓬勃的生命之流，静默树下，似乎能听到汩汩流动的生命律动。
革质颀长的叶片，平行叶脉有严格的章法之美，这叶脉数量每片叶子上多达百多条。如果从枝条的顶端俯视，围绕这一枝条的众多叶片也遵循三枚一轮的章法，交错铺开。这有规律的排列，不仅看起来非常有韵律美，而且使得每一片叶子都有机会接纳阳光和雨露，不由得不令我感叹造物主的智慧和力量。
如此优美的叶片四季常绿，不仅吸引我，也吸引许多的小生物，我不知道它们眼中是否也觉得夹竹桃叶片美丽，但一定给了它们舒适感，满足了它们某种程度的需要。蝽在叶背面留下不多不少刚刚好的12枚卵；草蛉似乎觉得夹竹桃叶片飘逸的气质，跟它的带丝的椭圆形的卵更相配；沫蝉宝宝在此洗泡泡浴；橙头土蜂把它当作停机场；瓢虫在这里蜕变；蛾、蜻蜓、寄蝇、大蚊也会在这里驻足……
虽说夹竹桃全身的毒素已经名扬四海，但是毫不妨碍一些蚜虫、黄毒蛾还有夹竹桃天蛾的幼虫们对它的情有独钟。我可对它不敢大意，毕竟听闻有人嘴刁一枝夹竹桃花拍照都能中毒，因此我不想把鼻子凑近去闻闻它的花有怎样的香味——植物志说它“花芳香”，而我在树下是没有闻到任何香味的。
夹竹桃毒归毒，与它保持恰当的距离，只是观赏它，应该是安全的。加上它能净化空气，它的花叶如此美丽，小区、公园还是经常能见到它们的身影。
它的花多美啊！花色丰富，紫红、粉红、橙红、明黄或洁白，不管单瓣或重瓣，都是那么活泼明艳。聚伞花序伞房状顶生，使得这些花在常绿的大灌木枝头一团团一簇簇，花的圆润与叶的修长相得益彰。
单瓣的夹竹桃花，漏斗状的花冠共有5个裂片，每个裂片均向右覆盖，裂片上端向右倾斜，有点像向右旋转的风车一样。重瓣的花，裂片也向右交叠，但裂片既多且较端圆，是迥然不同的感觉。
相似的是，单瓣重瓣的夹竹桃花，花芯处都很特别：花芯的外圈，是与花瓣类似的流苏状撕裂的副花冠，这使得这平凡之花陡增一些贵气。花芯里，伸出头的是“微型小瓶刷”，这小瓶刷子是由5根细线按顺时针方向拧出来的——这细线，是夹竹桃花的药隔先端的丝状延长，上面长满了长长的柔毛。顺着这延长的药隔先端往里捋，细线的末端是箭头一般的花药。花药附着在柱头周围，基部像耳朵轮廓一样扭贴。
（上图来自中国植物图像库，作者马炜梁老师。）
（标注出自白淡淡）
花谢以后，慢慢结出长圆柱形的蓇葖果，待由绿变褐，果实的一侧会干燥裂开，原本藏在里面的种子，顶着一头的锈色短发，迫不及待挤着抢着要乘风出来。外面的世界既精彩也风险无数，但不闯荡一番岂不辜负？
夹竹桃在岭南地区终岁有花，季羡林老先生曾留恋它“在和煦的春风里，在盛夏的暴雨里，在深秋的清冷里”的惊艳。即使凋零，也是整朵凋落，落地花色依旧鲜艳。
“夹竹桃”一名最早见于元代李衎的《竹谱详录》，书曰：“夹竹桃自南方来，名拘拿夷，又云拘拿儿。花红类桃，其叶略似竹而不劲……”属于“有名而非竹品”。“拘拿夷”“拘拿儿”是音译。据黄岳渊父子所撰《花经》记载：“夹竹桃在吾国首由域外移植于岭南，而后再传及各地。”《中国植物志》中说，夹竹桃原产地中海。被称为“夹竹桃”是传入中国以后，以其花朵红艳似桃、叶片狭长似竹而得名。
原来夹竹桃的原产地在地中海，怪不得它与欧洲有着深厚的渊源——“到罗马，有几样东西你是无法逃避的，雕塑和绘画，废墟和教堂，夹竹桃和蓝天。”（吴稼祥《三个人的罗马》）。我没有去过欧洲，脚步丈量过的地方屈指可数，但我看过的关于庞贝古城的文字描述：一户人家的后花园里种满了夹竹桃，厨房的铁炉上还架着平底锅，餐桌上有鸡蛋有玩偶，在一幅绘有植物花叶的壁画下，刻着一句话：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。” 文中描述景象的确切性我查了许久资料也无法考证，也许有待我刷到相关纪录片以后才能知晓，但这一句话却曾像漩涡一样把我卷入其中失去方向失去呼吸。
（上图来自网络）
在庞贝古城废墟背景上，这是多么真切的令人战栗的真言。漫漫历史长河中，人类大大小小各式废墟多如蝼蚁之城，若放在宇宙的视角、光的刻度上，这些又都算得了什么？既然如此，人生意义何在？
庞贝古城的人们似乎早就意料了他们的命运，在古城出土的一只银制杯子上还刻着这样的话：“尽情享受生活吧，明天是捉摸不定的。”这或许是对我上个问题的注解，“享受”的定义，每个人有专属的解释。正是因为没有一件事物是永恒的，我们是不是更应该珍惜现在存在的每一事、每一物和每时每瞬？这样，存在就是永恒、当下就是永恒了。
夹竹桃(夹竹桃科 夹竹桃属)
Nerium oleander L.
（摄影:黑淡淡、白淡淡
文字：白淡淡）
淡淡草木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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